说着话的功夫已到了骊山。待送下屠苏他们，我有些饿，预备回房间取点儿吃的，不曾想尚未走近屋门，就听见了乐眺的声音：“拿来。”
“啊？拿什么呀爹？”乐习偃笑答，声音中全是无辜。
“叶团长给你的东西。”
“哦，你说那个啊，那个是叶叔给我带的马蹄糕，爹你要尝——”屋内传来噼里啪啦翻东西的声音，伴随着乐习偃的叫喊：“哎哎哎别！！那里没什么东西！！真的！！”他的话随着翻找东西的声音消失的瞬间戛然而止。
“这是何物？”乐眺声音冷了下来。
“哈哈，青金石啊，偃甲材料啊！”
“砗磲和赭石也是偃甲材料？”
“这是药材。”
“胡闹！这么大一块赭石便是医治一个村子的人都绰绰有余！”
“这……这不是成色不好么，需要筛取……”乐习偃的笑声变得有些尴尬。
“那雌黄呢？也是药材？还是你想要杀人不成？”
乐习偃不说话了。
“你说吧，笔墨纸砚藏在何处。”乐眺的声音里压着火。
“这个真的没有！”乐习偃烦躁地大声辩解，“这都是……以前……我打算还给叶叔……”
照顾到乐习偃激动的情绪，乐眺深吸着气，奋力将语气和音量压得平缓，使得他的声音有些颤：“你莫要生气，我们好好谈。孩子，可还记得爹为何给你取名‘习偃’？”
“修习法术，研制偃甲，以振兴祖业。”乐习偃回答得很快，只是其中的厌恶，我隔了一堵墙都听得出来。
“你自幼在偃术上便极具天赋，若是潜心研究，假以时日定能赶超我和诸多同行、甚至是叶团长，将偃术发扬光大。原本爹也不想逼迫你，只是如今偃师行当日见式微，时不待人啊习偃！你、你怎么还不警醒！”乐眺恨铁不成钢。
“我明白，我当然都明白！所以我说了我再也不画画了行了吗？你满意了罢！！”
“你这都是气话，并不是从心底里打算专心修习偃术。爹也说过，并非不让你再动笔，只要你偃术大成，以此怡情养性又何妨？”
“怡情养性？何妨？！如果我真的潜心偃术了我还能不能怡情养性？”乐习偃绝望地嘶哑了嗓子，“偃术需要时日发扬光大，可我的时间呢？我才十五岁啊爹，你已经把我五十岁时的路都想好了吗？凭什么啊……凭什么啊！”
我实在听不下去了，故意跺了几步装刚走过来：“乐大师？乐大师！”
我走进房间，打算拿还家做名义支开乐眺。乐眺笑着问我：“不知顾前辈有何吩咐？”他神色如常，要不是先前我就在屋外，否则根本想象不到上一秒他还在和自己儿子吵架。
我看向乐习偃，乐习偃眼眶微微发红，接触到我的目光，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扭过头去。看他这样子，我临时改了主意：“……您客气了。吩咐倒是没有，就是借乐小公子给我帮个忙，您看行不？”乐习偃吃惊地回看我，我向他友好地笑了笑。
乐眺并没有应承下来，只是以目光询问乐习偃。
乐习偃勉强挤了丝笑：“好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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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帮我看看还家的五行灵力分布？”我倚着甲板坐下，将还家递向乐习偃。乐习偃摆摆手：“这个，顾……前辈，您还是问我爹比较好。”他想了想，又补充道：“不是我不愿意帮您，而是凭我的偃术，真的不够格去品评谢宗师的偃甲。”
之前在琴川你不也是大胆品评了么，我心想。“既然这样，咱们就聊聊天儿，”我把还家拿到一边，拍拍身侧，“琴川一别到现在也有几个月了，你这段时间情形如何？”
“还、还不错。”乐习偃有些羞涩地挠挠头，还是站在原地。然而说完这句，他没了下文，耷拉着脑袋瞧着自己的手指发呆，心神早已不知道游荡到何处。
“咳！”我使劲咳嗽一声，把他注意力拉了回来，“你都不好奇乐大师为什么和我相识？”
“爹和我说了，他说在江都遇见一个长的特别像画像的人，我那时候就想到是您了。不过即使早知情，再看见您的时候，我还是被吓了一跳，”乐习偃不好意思地又挠脑袋，“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？”
“哪有，这反而说明你画过的东西都记住了，你很聪明呀！”我笑道。
乐习偃的嘴角塌了下来。他神色黯然，轻声问我：“聪明？”
“顾前辈，我真的在偃术上有天赋吗？”
“这个，我不知道，”我诚实地说，“不过乐大师既然说你在偃术上极具天赋……”乐习偃吃惊地看向我，我被他看的一懵，突然反应过来，特别想抽自己两嘴巴：上赶着告诉人家你听墙角啊你！
“抱歉！我保证今天听到的事我绝不会乱说！”我立即竖起手指发誓。
被听见自家人吵架，乐习偃表情不太好看，但他并没怪罪我：“您不用道歉，是我们太不看场合，即便是您没听到，或许下一次听见的人就是叶叔他们了。”
一时间，我们都陷入了沉默。
乐习偃突然正对甲板走来，我不晓得他要做什么，便退到一边。
他挺直身体，向后一仰，对着前方的云彩大声宣布：
“我不想学偃术，我只想做画师！”
这声响被硬生生投进了风里，顷刻消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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